最近,北京的高中学生贾航(化名)跟妈妈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冲突。起因是,不久前的一个周末,贾航连续两天玩了4场“剧本杀”,不仅没完成作业还把妈妈让他周末剪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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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简单的事情引出了贾航与妈妈之间的“新仇旧恨”,甚至最后还上演了“全武行”……
“以前,我跟儿子之间的矛盾多是因为手机,周末总是在‘儿子要手机’‘我没收手机’之间拉扯。”贾航的妈妈说,孩子眼看要升高三了,最近玩游戏的时间明显减少了,没想到又迷上了“剧本杀”。
“我们更愿意称呼这个新兴业态为‘剧本娱乐’,因为‘剧本杀’这个词是早期比较口语化的称呼,容易对大众有误导而引发误解。”中国文化娱乐行业协会秘书长孔明说。
近年,“剧本杀”已成为青少年群体中又一新兴娱乐项目。据中国文化娱乐行业协会与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共同发布的《青少年沉浸式娱乐及权益保护研究报告(2021)》显示,超六成青少年表示“喜欢”“很喜欢”玩密室、剧本杀类沉浸式娱乐,且年龄越低喜欢的比例越高。
当低龄化成为趋势时,理应引起重视。“剧本杀”类的娱乐方式为何会吸引青少年?对青少年会造成怎样的影响?要如何应对?带着这些问题,近日,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了多位学生、老师和专家,在探讨中寻找如何降低这些新兴娱乐对青少年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代入感”让青少年欲罢不能
不久前,首都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记者团的3名学生在同年级同学、同校同学、同学的同学中也开展一个小型的调查,参与调查的100多名学生几乎都表示“喜爱”“剧本杀”,其中71%的人表示从初中开始就接触了。
学生们的小调查科学性不一定强,也不具有代表性,但是,调查结果却展现了一个由相熟的同学或朋友组成的青少年小圈子真实的娱乐生活状态:“剧本杀”不一定是他们聚会时的首选项目,但一定是喜爱度很高的一个选择。
是什么吸引了青少年?
首都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记者团的同学在调查中问了大家喜欢的“剧本杀”类型,“硬核推理”型的位列第一,“欢乐”型的位列第二,“沉浸演绎”型的位列第三,另外,“本格本”“恐怖本”“还原本”也有不少同学喜爱。参与调查的学生喜欢这些类型“剧本杀”的原因主要集中在“角色扮演的沉浸式体验”“与朋友们在一起的快乐”“享受思维与逻辑的力量”。
与调查结果不谋而合,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不少青少年提到了“剧本杀”最让人欲罢不能的就是由沉浸式的体验而产生的强烈“代入感”。
“活动开始后,所有人都会失去自己本来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剧本中的名字。每个玩家会获得一份属于自己所选人物的剧本,玩家将自己完全代入到故事中,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重庆外国语学校2024届2班李盈颖说。
有些“剧本杀”还会配有符号感极强的服装和道具,所有这些搭配在一起,让青少年一下子就进入了剧本描述的故事情节中。
其实,代入感从进入场地那一刻就开始了。
“场子里灯光很暗,隐隐约约营造出一种昏沉的氛围,棕红的实木桌子在灯光照映下呈暗红色,有着冰凉、平滑、坚硬的触感,墙上挂着色彩疯狂而充满张力的画,我和朋友们一进屋就踏进了剧本里。”北京八中的吴昕怡同学在给《中国青年报》的来稿中这样说道。
有些专家认为“剧本杀”在青少年中风靡是一种文化现象,而且不少专家指出在青少年小团体中的亚文化往往对青少年有着更强的影响力。
有些专家则认为“剧本杀”的风靡体现了青少年新的消费观。
“剧本娱乐满足了青少年新型消费需求。这是这一代青少年特别需要的情感支持,表现在消费上就是很多大人看着都是没用的消费,而在年轻人看来就是非常重要的。”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研究员孙宏艳说,现在的青少年在消费上不再只是现实的实用型消费,而更多追求情感慰藉,他们希望为自己的兴趣爱好和体验、情感享受埋单,更注重的是精神上的满足。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未成年人喜欢买盲盒、手办、玩偶等,也有的年轻人喜欢玩COSPLAY。“这种消费是悦己型消费,是为了自我表达,为了取悦自我,为了安抚与治愈自我。”孙宏艳说。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再强烈的代入感也是娱乐活动的一部分,不会带到现实生活中,正如吴昕怡所说的,“故事逻辑严密但与生活差之千里,纵然有吓人的地方,出了房间也不会感到害怕。”
但仍有一些青少年不能很好地分清剧本与现实。
首都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记者团在对同学进行访谈时,一名女生说,自己玩过一个轻微恐怖的“情感”型“剧本杀”,“因为我真的太容易代入了,结果好几天晚上被吓得睡不着觉。但是,几天过去后,又开始想念这种感觉,想找一个更恐怖的本子玩一次。”
在这种越怕越想玩的循环中,这个胆子很小的女生每过一段时间就约着同学好友一起去玩上几个小时,满足自己的渴望,但是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焦虑正在悄无声息地占领她。
“未成年人的情感发展、思维发展等尚未完全成熟。他们既需要在体验中强化代入感时去理解、学习、思考,也需要注意代入感要有度。代入感仿佛是双刃剑,既要通过代入感走进去,又要避免代入感太强走不出来。”孙宏艳说,所以,在内容、娱乐环境等各种要素上也要考虑适合未成年人的接纳程度,避免过度代入。在事中、事后也要给未成年人一些引导。
“我发现只要她玩了‘剧本杀’,之后几天里就会明显地出现不自觉地啃手、无意识地眨眼睛、抖动手脚等现象。”这位胆子很小女生的妈妈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之前的采访中,心理专家多次表示,一旦出现这些行为通常可以判断这个孩子心理压力正在加大。
“半熟人社交”背后是青少年强烈的交往需求
孔明在聊到青少年为什么会喜欢“剧本杀”时提到,以95后为代表的“Z世代”以及年龄更小些的青少年在文娱体验方面有更高水准、更个性化的需求,而这些需求的多个核心要素中有一个是“半熟人社交”。
所谓半熟人社交从字面上很好理解,就是介于陌生人与熟人之间的一种社交。
“剧本杀”正好提供了这样一种社交机会。
“剧本故事的展开需要玩家相互交流自己所拥有的信息来达成,可以说贯穿娱乐活动始终的就是交流、社交。在这场活动中,大家可以通过整场的高强度交流来拉近彼此的距离。而且还可以‘拼场’,一个需要8人的剧本,可以由两队陌生的4人行玩家一起‘拼场’,这时参与娱乐的玩家打破了熟人界限。”李盈颖说。
有人说,半熟人社交似乎表明现在青少年太多浅层交往,没有知心朋友。有专家表示,这恰恰表明青少年有着强烈的社交需求。
“当代青少年生活在少子化时代,也有不少人是独生子女,他们经常感到孤独,有很强烈的社交需求。”孙宏艳说,尤其是在比较大的城市里,青少年的生活节奏比较快,人际交往范围比较小,孩子们很少有除了同学之外的伙伴。
这是在现实社会中。
在网络上,作为伴随着互联网而生的“网生代”们很游刃有余。他们在网络社交媒体上、网络游戏里、各种网络社区中都会拥有不同类型的朋友。这些朋友既有可能是现实生活中的同学朋友,也有可能是陌生人,他们只在某个时间段内、某个特定领域中或者某个软件中成为自己的伙伴。
北京高一女生高越(化名)给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展示了自己与一名男生的聊天界面,两个人的聊天频率极为频繁,也很琐碎,小到一款网红食品的口味,大到对一个历史事件的看法。
“别看我跟他在网上聊得这么好,在学校里我们几乎不说话,我看着眼前的真人完全张不开嘴,我甚至不觉得这个微信中的好友与现实中的同学是同一个人。”高越说。
现实生活中的“社恐”和网络中的“社牛”统一在一个人身上,这种矛盾似乎正反映出了青少年渴望社交又不知如何社交的状况。
还是要鼓励青少年进入真实的生活中。“青少年亲近自然、接触社会而获得的感受跟他们从互联网或者其他途径获得的间接感受和体验是完全不同的。”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说,青少年越是沉溺于网络世界或者剧本娱乐等非真实生活中,将越会影响青少年健全人格的建立,对孩子认知能力的发展、视野的拓展也是不利的。
专家:剧本娱乐需要适度监管
“‘剧本杀’热实际上是青少年的一种发泄,”储朝晖说,孩子的健康成长特别需要有自主时间和空间,孩子要有机会自主安排休闲活动,但是,在现有教育管理和评价体系下,孩子们不得不用大量的时间刷题以提高成绩,“他们被过度挤压了,只要露出一道缝,他们就发泄,现在‘剧本杀’就是那条缝。”
“剧本杀”成了青少年缓解压力的“救命稻草”,但是,稍加观察就能发现这棵“稻草”并非无毒。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在“某某点评”网站稍一搜索,5万多家“剧本杀”迅速跳到眼前。“连环杀人”“血染”“青楼”等显然不适合青少年的宣传关键词接连不断地映入眼帘,记者仅在页面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一行提醒:未成年人在监护人指导下浏览、购买或体验。这行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小红叉,如果需要,仅需一秒钟就可以让这行字消失。
显然,作为新兴业态剧本娱乐是需要监管的。
“剧本娱乐行业和其他文娱业态一样,需要在内容安全、安全生产、未成年人保护、版权保护、消费者权益保护这几个方面重点做好风控管理。我认为,在建立这个机制的过程中,可以让行业在管理部门的指导下,先做好自律工作,通过这种方式把防火墙建立在产业一线。”孔明说。
不过,“监管非常必要,但也要把握合适的度。”孙宏艳说,不监管不利于未成年人健康成长,过度监管也是忽视未成年人权利的表现。因此,要有合理的监管,首先要尊重未成年人的娱乐需求,其次要尊重未成年人的认知特点与心理发展特点,选择适合他们的娱乐类型与内容。
“红线”已划定。4月13日,文化和旅游部起草了《剧本娱乐管理暂行规定(征求意见稿)》,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该征求意见稿明确:剧本娱乐活动应当设置适龄提示,其使用的剧本应当标明适龄范围;除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外,不得向未成年人提供剧本娱乐活动;不适宜未成年人的剧本娱乐活动,不得允许未成年人参与;不满十四周岁未成年人参与剧本娱乐活动的,应当由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陪同。对难以判明是否未成年人的,应当要求其出示身份证件。
现在就看落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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