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颗星星都有星空的承载,每一名作家都有心念的故乡。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我一直很喜欢迟子建,喜欢她这个人,更喜欢她的文字。
在《文学的故乡》纪录片中第一次认识这位女作家,我就深深地被她亲和朴素的气质所吸引。后来读她的散文,她定义出“伤怀之美”,让我感慨万千,如醍醐灌顶。我一直认为笔在复杂心绪面前是苍白的,只能用过于感性去形容这种感觉,直到我看见了“伤怀之美”,它在我心中是伟大的。迟子建说:“因为我写作是写这片土地,是生命和这片土地滋养赋予我的,我生命和文学的根,其实就是冰雪根芽。”
每一位作家都有故乡,因此文学也有了故乡,譬如老舍的作品有“京味儿”,贾平凹、刘亮程的作品有“黄沙味”。平时常读迟子建的散文,这是我第一次读她的长篇小说。我在《伪满洲国》《白雪乌鸦》《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选择一本,《伪满洲国》听起来太过肃穆厚重,《白雪乌鸦》太过神秘幽深,只有《额尔古纳河右岸》,单从题目就能感受到人气儿——一种原始的、强大的生活气息和发自生命、流淌在血液中的爱恋。
作品开篇写,“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这位老人是鄂温克最后一位酋长的妻子,老人和孙子安草儿在族人都愿意下山定居的情况下,仍坚持留居山林。短短一行字里,是岁月的流逝,我可以看见一位老者,饱经风霜,依旧爱恋着土地家园,坐在希楞柱边看雨雪,把自己的一生,娓娓道来。小说写鄂温克民族的变迁,“鄂温克”是“住在大山林中的人们”,鄂温克人是大山林中的狩猎民族,随着历史的发展,从游牧发展到定居。他们吃格列巴饼、笃斯果酱、鹿肉,喝驯鹿奶,他们上山狩猎,他们不断迁徙。书中对于鄂温克人民生活的描写很像美国作家怀德的小木屋系列描写美国西部游牧拓荒的生活,刻画了移民勤劳、质朴、善良的品性。不同的是,《额尔古纳河右岸》多了一些历史的厚重、现代化变革推进、古老与现实的思考。鄂温克人把驯鹿当作挚友与伙伴,将它们视为吉祥幸福的象征。
作为出生在城市的汉族女孩,少数民族文化在我的心中一直是神秘美丽、丰富奇幻的。对于书中大量涉及的鄂温克人的信仰,我在惊叹的同时也存有疑惑。鄂温克族人的信仰体现在猎取动物食用前都要举行风葬仪式;不能向火中投掷脏物;伊万葬礼上出现的白衣女子是曾经伊万打猎时放过的一对白狐。我想,作者是故意用文字将神力彰显和灵验,增加了小说的神秘浪漫主义色彩,更突出了鄂温克民族崇尚自然、敬畏自然的民族精神和他们淳朴善良的性格。
迟子建对于每个人物的死去方式都有精心的设计:林克被雷电击中、达玛拉跳完最后一场舞后死去、达西死于宿敌野狼、拉吉达被冻死、瓦罗加被黑熊打死、金得在婚礼后自杀、耶尔尼斯涅被洪水冲走……其中“我”的姑姑伊芙琳的结局最令我印象深刻,作者让清风驱散了她心中所有世俗的愤怒,让花朵作为食物洗净她肠中淤积的油腻,使她有一个安然而洁净的结局。有的人是土葬,有的人选择风葬,孩子夭折则要被扔到向阳的山坡上。他们敬畏自然,对生灵万物怀有真诚的敬意,在自然中获得,也在自然中失去。故事的最后,逝去的逝去,移居的移居,待移居的待移居,还有为数不多的人“不愿睡在没有星星的房子中,如果午夜梦醒时我望见的是漆黑的屋顶,我的眼睛会瞎的;我的驯鹿没有犯罪……听不到那流水一样的鹿铃声,我一定会耳聋的……我一直呼吸着山野清新的空气,如果让我去闻布苏的汽车放出的味道,我一定就不会喘气了”。鄂温克人下山定居,虽是推进人类文明进程的伟大时刻,却让人心中弥漫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和苍凉感。最后的最后,满目山河空念远。
对于迟子建的语言,在我心中就是沈从文、汪曾祺两位先生推崇那种“平淡的、没有脑壳儿打架”的文字,可是又能感受到一种无形却强大的力量,或来自情感,或来自文化,或来自民俗,或来自人性。“月亮周围没有一丝云,让人担心没遮没拦的它会突然掉到地上。他歪头冲我笑着,我到现在还能记得月光下鲁尼的笑脸,他那两排整齐的白牙发出银子一样的光泽,好像他嘴里藏着宝藏。”一景、一人物肖像,可以被刻画得如此纯真、质朴、有画面感又不幼稚与俗套,简单却又生动,透露出原始的美,没有特别跌宕的情节,却能吸引读者读下去,这就是迟子建语言的魅力。
每一部文学作品,都有故乡,都有属于自己的气息。《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故乡,《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气息,前调是烤格列夫饼的香气、捕杀猎物的血腥味、搭建希楞柱的木屑味、熊熊燃烧的炭火味;中调是苦中作乐的甜味、泪水的咸味;后调是一个民族远去后空空如也的雨雪树木味。这本书里蕴藏的,有一个弱小民族的抗争,有萨满文化的美丽与神秘,有人与自然和谐生存的命题,有原始部族文明与现代化文明进程的矛盾。无奈现实,我们不能否认人类文明的演进必然带来淘汰,但少数民族文化的保护与现代文明发展的平衡发展探索应一直在路上。
星空在天上盘旋,作家在文字的故乡中沉思。有人说: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也许这是作家心田中飘过的云,或许永久地刻印在你我的天空。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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